他又闭上了眼睛,静静地感受着电梯的下沉。一层,二层,三层,……这次电梯没有经过一次中间停顿直接降到了一楼。他凭着直觉和经验判断:电梯已经到一楼了。等听到门打开的声音,他睁开眼,迈大步走了出去。
迈着几乎没有误差的步伐,他走在每日来时走一次、去时走一次的走廊里。走廊阴沉沉的,唯能听见的是颇有节律的高跟鞋的声音和前面两个女职员的窃窃私语声。走完了固定的步数,他来到了办公楼的大门前。推开大门,一股清新的冷气迎面扑来。昨日还是早春的气候,今日又让人再一次感受到了寒冬的余威。他瑟缩地紧了紧外衣,加速向家中走去。
北方早春的天气就是这样,人感受着刺骨的春寒,地面上的水却以液态形式存在着。他小心地在水、冰、雪共存的复杂地面上行进着,从后面驶来的出租车却不顾及行人离水坑很近,飞速而过,将他新换的裤子溅上了几个可恶的泥点子。他不顾斯文地破口大骂,在为司机没素质、缺少公德心而气愤的同时也为在干洗店花五元钱刚刚洗过的这条裤子而心疼。他不能明天再把这条裤子送去洗,那样太费钱了,只能是上班前先将裤角干了的泥搓掉,再用抹布浸上水将污痕擦拭干净。
几分钟到了家。他没有买菜。冰箱内有一块他昨日新买的豆腐,他准备切下三分之一,放在盛着昨日做炸酱面剩下的一点肉酱的小钵里,放在电炒锅上一蒸。剩的酱显然是不够的,但是冰箱里还有以前剩的香其酱,足够拌豆腐用了。
打开房门,屋中当然是冷冷清清的。父母远在他乡,老婆孩子不在这里,迎接他的依旧是狭窄的空间和凌乱的秩序。这些他并不在意,因为他为求学十七岁便离开父母,成年后自己独身多年,孩子生下来也没有在他身边呆上几天。不知什么原因今天他觉得特别郁闷,也许是因为孩子的咳嗽还不见好,也许是因为老婆的眼病未见痊愈,也许是因为即将面临的再次搬迁和网上租房价格的高居不下……总之,他的心情无比烦躁,这种情绪一年中总有那么五六次。为了排解这种郁闷,他有时出去暴走,有时躺下来听听萨克斯,有时到窗前朝着外面大吼两声……可是今日,他觉得以上几种方式都不管用,他随心所想地找出了那张DJ光盘,放入影碟机,将影碟机和电视的音量都放到最大。以前他也用这种方式排除过抑郁的心情,但只是听和看,听那激荡的旋律,看那性感的舞女。今日他不知从哪来了一股兴致,竟对着电视舞了起来。
要知道他是不会跳舞的。以前和朋友一起到舞厅,他总是百无聊赖地坐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羡慕地看着别人翩翩起舞。而今天,他似乎觉得如果不跳舞,光靠听舞曲排解不了他那满腔的抑郁。随着熟悉的旋律在耳边响起,那性感的女郎摇起了优美的舞姿,男色伴音在大声地吼着,他在学着半像不像的伟人腔调,宣读着开国大典上的台词。
他又一次地闭上了眼睛。尽管屋内没有开灯,他尽量不清醒地面对这个他觉得不属于他的世界。因为这个世界太小了,从门到窗子是 四米半,从窗子到门还是四米半。靠烟卤处的墙角渗水已经有三四年了,他和房东沟通了不下十来次,可是问题始终没有得到解决。从去年夏天起,床的正上方的墙皮也松动了一个扇形,估计今年夏天就有渗水的可能。电灯开关掉了,他也没有修,每日都是将两根电线接在一起,灯泡就闪闪烁烁地亮了。卫生间的门很早就关不严了,好在家里从不来客人,他也就任其半开半闭着。靠近水表的自来水管整日在滴滴嗒嗒地滴水,他就用一个搪瓷缸在下面接着。脚下搬来后第二次铺的地板革已经破了,碎成一块块的,有点像世界地图上欧洲大陆被国境线分开的一个个国家。
户外的太阳在一点点地偏西,屋内光线的暗淡速度却相对要慢一些,因为他面前的荧屏上有五彩的灯光在闪烁。伴随着迷离的灯光的切换,舞女的内衣也呈现出不同的颜色,这颜色为她们那妙的舞姿蒙上了一层薄纱,令人神迷,令人心醉。她们那介于粉色与咖啡色之间的秀发伴随着音乐的节拍上下飞舞,使得每一个节拍显得既狂躁又温情。他也在情感与音乐碰撞的过程中渐渐地跟上了节拍。虽然他不会跳舞,但他觉得自己对音律还是比较敏感的。随着腰部轻轻地扭动,一日由于长坐而积攒的疲劳在悄悄退去,他想一会可能会比往日稍有些食欲。